一 年 临 时 工 (散文)
陆中伟
年青时的陆中伟
回忆那时的青葱岁月
年华易老,岁月无痕,光影流年,来去如风。当年的青涩少年,转眼间,已是退休老头。想起待业前一年的临时工经历,愰若昨天,一幕幕、一幅幅,穿越般的浮现在眼前。
1977年高中毕业,当时尚未恢复高考,上学就算到了顶,如果要继续,一般要到工作以后,通过工作表现和单位推荐,上工农兵大学。
当时城镇高中(初中)毕业生的三个基本去向:一是知识青年下放到农村去,包括农场和林场;二是分配到工厂去,包括各行各业的国营性质、大集体和小集体、以及镇办单位;三是参军入伍去,包括城镇和非城镇户口的适龄青年等等。
那个年代,我们脑袋里还没有“失业、下岗、自谋职业”等概念,觉得人人都有工作的机会,人人都有劳动的权利。区别在于是在城镇劳动,还是在农村劳动,都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。不谙世事的我,心里却想:“留城分配也好,下放做知青也罢,只要离开父母,不受管束,能与大伙儿一起集体劳动,集体生活,离家越远越好......”
因我大姐远嫁无锡,二姐下放万盈知青农场,按政策规定,我属留城待分配。
当时县劳动局在统一招工分配的时间上有个规定,应届毕业生都要经过一年的待业期,如1975年的毕业生,76年才能安排,1976年毕业的77年安排,我是77年毕业生,要到78年才能统一安排。
十八虚岁的我,自认为自己长大成人,待业期间,不愿闲赋在家,认为其他待业人员能做临时工,我也一样。
父母先是反对,认为我还小,长得又瘦单,舍不得让我吃这个苦。母亲说道:“今后做工的日子长着呢,不在乎这一年半载的,待你筋骨长长结实后再去做也不晚呀”。
父母经不起我的纠缠,去找了无锡的一位同乡,在淮南纱厂总务科做副科长,通过他的关心帮助,给我争取到了一个临时工的名额,说是照顾厂里老职工的子女。
当时厂里学徒期间正式职工的月工资是16元或18元,而临时工的日工资是每天1元,每月可在26元到30元之间。应届毕业生做临时工的不在少数,一大半在淮南纱厂,还有在新丰轧花厂和供机厂的。有不少人到生产车间做辅助工,如摆筒管、摆梭子、推粗纱、送细纱、拆夹打包等,这些工种固定单一,是运转三班制。我被分到了总务科下的一个基建组,工作内容不固定,主要是总务科对全厂生产车间和生活后勤的维修服务工作。今天做这个,明天做那样,根据生产和后勤的需要,因总务科设在大会堂的门头内,每天都要在淮南纱厂大会堂(原大礼堂)门口等待派工。
记得刚去不久,安排我们三个临时工搬运水泥袋(纸包)的任务,从这一仓库移到另一仓库,约50米距离,每袋水泥100斤整,仓库里约有一百多袋,要求半天完成。刚刚搬的时候,三趟五趟还不觉得怎样,要连续搬40多趟,那感觉如同第一次吃大白兔奶糖一般,滋味难忘。我虽身高1米7多,体重只有一百零几,可谓前心靠后背,身子扁平的像个穿条鱼(苏南俗语),细细长,背后常有人讥讽我是瘦猴子。我当时心里明白,这不就是在考验咱吗?能做就做,不能做可以回家去。
我开始是两手捧着搬运,次数多后,手腕手臂都感到胀酸难忍,后来只能让同伴帮助我搭到肩上后扛着搬运,总算咬牙坚持了下来。一位姓沈的仓库保管员是部队转业军人,来验收时说我们水泥袋包堆放的不整齐,腾出的仓库打扫的不干净,看到我们身上、脸上、鼻孔里、眉毛上都沾满了水泥粉尘,说了句:“都是些书生秀才呀”。
那天下午,我一下子吃了三个馒头,还没有饱的感觉,晚上照样吃了一大碗饭,还有二个山竽饼。第二天早上起床后,发现左手腕背上鼓起一个黃豆略大点的苞,不痛不痒,去厂医务室看了一下,医生说:“可能是用力过度,造成手腕肌腱拉伤后的水肿,属于腱鞘炎,不要紧的。”说着,并在我的手腕上用力按压了几下,豆苞顿时消失了,并嘱咐我手腕暂时不要用力过度。
另一次,是被安排到纺纱车间电器间凿一条三米长左右的地槽,用作埋接电线。地面是磨光石子,非常坚硬,凿的时候水泥石子常会崩到脸上、头上,后来逐渐体会到,錾子的角度不同,水泥石子的飞向也不同,减少了崩到脸上的概率。一手拿锤子,一手拿錾子,这种锤击式的劳动,以前只有在电影纪录片中看到,现在亲自表演,倍感 新鮮。半天不到已凿了一大半,挺有成就感。中途去了趟厕所,待回来时发现那把奶子型榔头不见了,錾子还在,问过能进入电器间的工人师傅,都说没有拿用,短短几分钟,榔头不翼而飞。按厂里规定,丢失或损坏公共财物(工具),一律照价赔偿,因而我无话可说,同意盛井平瓦匠的意见,扣减二天的工资作为赔偿 。
在过后的近一个月中,我们几个临工被分去工地敲碎砖,在工具室领榔头时,分到一把刚换上新柄的奶子型榔头,我一眼就认出就是丢失的那一把,当时没有充足的证据,也就没有吭声。
因为盛井平是厂里唯一瓦工中的正式职工,其他瓦工都是计内外临时工,所以瓦工们及劳动工具都是由他负责管理,相当于瓦工中的小工头。他平时说的多,做得少,蜻蜓点水般的做些示范样子,查查进度或质量,还常喜欢开开玩笑,偶尔搞点恶作剧。
海门山歌是他的拿手戏,尤其是砌房子时地基打夯,一个夯基木桩四个角上四根绳,木桩的底部四周嵌入了角铁板,很沉很重,由四个人共同提起放下,还有二个人相对着扶握木桩,掌控夯基的移动方向,其中一位常是盛瓦匠,并由他起调指挥,打起号子:“小伙子们,嗬嗨;大姑娘--们,嗬嗨;123呐,嗬嗨;加油干呐,嗬嗨;生个胖娃,嗬嗨......”晕段子素段子一套一套的,很多词句都是即兴发挥的,海门口音的号子声给工地带来了轻松欢快的气氛。盛瓦匠也因自己领衔主演而得意,眉飞色舞,笑得合不拢嘴,二颗对称的金镶大板牙露在外面。
收工时,我把榔头交到他那里,说了句“榔头换柄,是换汤不换药”,他听了后,反应敏捷,问我,什么意思?我说“什么意思,你自己明白,那天有人看见你去电气间检查地槽的”。平时口齿伶俐的他,一时变得结结巴巴,接不上话来。当时瓦工师傅唐荣庆,同学何金鸿硬把我拉走,一边劝解,一边告诉我,他儿子也想到厂里做临时工,申请了多次,现在还没有着落呢。
印象较深的还有一次,气候将进入冬季,厂里所有的蒸汽管、自来水管都要做好防冻保暖措施,总务科把这项后勤保障工作交给了瓦工组,由一名瓦工师傅带上二名小工,在半个月左右完成。我们先用稻草绞做成草绳,再把草绳一圈圈地绕裹在蒸汽管和水管上。厂里有不少蒸汽管是从上面走的,有的要通过屋面,有的要通过路道,有的还要通过护厂河面等等。记得在包裹一根通过二个石灰塘的蒸汽管时,由于梯子脚跟沾上了石灰泥浆,加上塘边略有点坡度,扶梯的同伴不知啥时候离开了,梯子一打滑,连人带梯滑入了石灰塘里,弄得满身石灰泥浆,好在塘里石灰不满,自己能够慢慢地爬了上来,还生怕被别人看到笑话,赶紧地溜回家换衣换裤,换鞋换袜,算是有惊无险。唐荣庆师傅为安慰我,说“下午别来了,看电影去吧,你的事情我来做。”因此,与小唐师傅保持了40多年的友情。
在做工时,同学何金鸿曾悄悄与我八卦:“你注意到没有,那个李某某和邵某某 ,基本上分在电工和漆工手下做工,很少分在瓦木工手下”。我故问为什么?“李某某的爸爸是厂里的干部”,我又说:“那么邵某某和咱们一样,是普通家庭。”“你还不知道,他有个舅舅是县里面某局的局长唉。”何同学神秘地说道。
说真的,做临时工时,虽有点苦脏累,生活也很清贫,但我们的内心是轻松的、快乐的、幸福的,因为心里有盼头、有奔头,对未来有信心,充满阳光。
1978年8月的一天,接到了县劳动局的招工分配体检通知。我们那批的分配,凡是新丰镇户口的被分配到各镇信用合作社,淮南纱厂户口的被安排在淮南纱厂。
每每想起这一年,曾跟在瓦工、木工、漆工、水工、电工等师傅后面,筛黃沙、轧钢筋、搬砖头、运木材、拌石灰、和水泥、拎泥桶、上屋顶、钻地洞、掏阴沟、装电灯、漆门窗等等、等等,感受到了底层劳动者的艰辛和状态。 这一年,我挣了300多元工资;这一年是我步入社会的见习 期;这一年,给我体验,给我认知,给我经历,更多地给了我成长。
感恩人生的遇见,感恩那一年的甘苦经历,感恩岁月给我的温暖记忆。
2023年4月29日
(注:文中人物均为化名,请勿对号入座)
作者陆中伟
作者简介:陆中伟,江苏无锡人。1988年7月毕业于江苏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,1992年7月毕业于中国书画函授大学。曾供职于无锡庆丰(大丰)纺织有限公司(原大丰县淮南纱厂)任党委副书记、纪委书记、工会主席。获盐城市大丰区“五一”劳动奖章,大丰区十佳工会主席,优秀党务工作者,盐城市50佳优秀工会工作者等称号。有通讯报道、思政文章、散文随笔、书画摄影作品一百多篇,散见于国家、省、市、区报刊杂志。现为盐城市书法家协会会员,盐城市美术家协会会员,盐城市摄影家协会会员,《人民作家》会员作者。